舍读小说网>青春都市>雁归原纪事 > 59见了鬼了!
    见了鬼了!韩亦昭心里暗骂。

    他在官军里时,就听说阿史那贺延身为同罗右贤王,帐下共有三名千夫长,其中攻城拔寨最凶猛的名为骨咄禄,稳重心细的那个名为斛连,还有个诡谲的磨延啜,露面极少,不知是什么人物。骨咄禄在日,与大胤官军较量最多,彼此也最为熟悉,江牙失陷后骨咄禄被他斩杀,之后同罗右符离庭来犯,便常是斛连领军。斛连也曾是交过几回手的,只觉此人谋算老道,攻掠却不如骨咄禄凶猛,虽然难缠,到底不是顶不住。

    只是斛连这次带兵袭来,也不知吃了什么定心丸,笃定只是围着徐家集使劲,仿佛吃准了此地无援一般!韩亦昭手里不过千把人,扼在徐家集口子上,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利,拿大柳树和三仙石两个犄角卡着与斛连来回慢磨,那原本是李贯亭最擅长的水磨防守功夫,只是他毕竟未曾学得到家。斛连几次尝试绕开这个口子,从其他方向插下来,亏得在树林中预伏了民壮,由祁霄领着,见同罗人来就擂鼓呼喊,山上山下旌旗招展,算是惊退了一回。

    但这一回同罗人反应也太快了些!往日里两边兵线相接,互相试探,再到作出决断,判明伏兵诡诈,怎么也得两个时辰。这一回中午时分迎上了同罗马队,纠缠一个时辰后同罗人就转向这一侧山崖而攻,他本指着祁霄的民壮怎么也能敷衍拖到天黑,不想斛连反应竟是快极,只不到一个时辰,就猜知此处乃是佯攻,跟着就挥师而来。韩亦昭心里就是一惊,尽全力将手里的八百人压上去揉碎了纠缠,硬是拖着斛连不得转场。只是这般一翻搅,他就是消耗得更快了些,不得已天边还能见到最后一丝日头时,已将两百名选锋也投了进去。

    这两百选锋养精蓄锐,一投上去一度将战场局势扳了回来。斛连的马队远途奔袭,到底也是一昼夜的消耗在路上,即使中间少不得休息过了,到底不比徐家集的以逸待劳,一时间将同罗人阵型搅散乱了。只是斛连到底也是成名已久,连番的指挥调度之下,马队四下里传来同罗军中特有的一种筚篥之声。筚篥又称悲角,乃是同罗牧人以牛羊角钻孔削制的角质乐管,其音悲切,素来是北地胡笳十八拍中第一声,此时呜都都的悲角四下里长吹不歇,中间隐隐夹着大胤调度所用的锐利竹哨,单听声音也知战场局势越来越是急促,而筚篥高亢,竟渐渐的将嘘溜溜的竹哨声音压了下去。韩亦昭手里再无余兵,心里渐焦,只向着周围两个亲兵道:“再擂一回鼓,调回来却冲他们侧阵。”两个兵应了,就去捶鼓,捶了两下,其中一个忽然道:“将军听!山上也正擂鼓!”

    徐家集背后的山上正是义军军营所在。韩亦昭心头一凛,就听见山上岂止是擂鼓,直是杂声大作,蹄声奔驰,金铁交击,烟尘滚滚,声音渐渐趋近,似是又有其他队伍前来大肆缠夹厮杀。韩亦昭心中一动,几乎冒起一个不可能的念头来:“难道是石丛茂,又或是李贯亭引军奔袭夹击?”眼看同罗人似乎也是阵脚一乱,遥遥的分出了一队游骑去探看,这边攻势就明显缓和得多。韩亦昭知道这机会稍纵即逝,立时便命擂鼓,以两队精锐选锋立冲同罗侧翼,果然几番冲击,竟然将同罗大阵逼迫得向后退却。

    他这边暂一得手,外围的金铁交作之声却渐渐远了,似乎援军并不曾靠近,转头又绕到了同罗人背后去。韩亦昭心里也是焦急,就遣了两个斥候去看,其中一个过不多时乘马奔了回来,一脸的紧张和失望,压低了声音道:“将军!……是燕铭!”

    韩亦昭心里一沉,脸上一时都白了起来。燕铭是他留在了萧定手里的最后一点兵力!既知是燕铭在此,那么这般金铁,就只能是萧定调遣而来。他不由自主的举头向山上看去,天色已然全黑,北风呼啸声烈,夜色中义军营盘上依稀可见旌旗飘摇。

    于这般交困颠沛之时,萧定毕竟没有走。

    可萧定将三十名骑兵连着燕铭也遣了出来,那他自己呢?

    韩亦昭心里也不知是急是痛还是酸楚微热,一时就怔怔望着徐家集背倚的这一片山崖,耳中听见那金铁交击的嘈杂声响自南而北,自西而东,只是绕着战场来回盘旋,便知是萧定的疑兵之计。

    战场上厮杀呐喊依旧连天,不时就有一两个军士斜着身子跌在血泊里。他和祁霄,再加上一个萧定,现在手里真就是一个兵也攒不出来了!这里——或许今夜就是他们的埋骨之所!

    徐家集下北风呼啸。

    而在这呼啸声中,突然又似乎萦绕起一股极奇异的调子,竟不为金铁所扰,盈盈直上半空。这声音似乎是一支芦管,然而显然又有别于同罗的筚篥,大胤的竹哨,调子极尽南疆情味,一时间节拍明亮,一时又徘徊低回了下去。韩亦昭心里又是隐隐的一凛,只觉这调子极熟,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听闻过,忽而反应过来:“是那一夜!那夜我牵着白马,在营外淋雨的时候,就有人在林中吹奏这音律,营中亦有人出来相会。”不禁又向声音来处看去,欲知究竟是谁。

    这调子只吹起一时,突然间同罗阵中又隐隐乱了起来,有人惶乱喊叫什么。有个略通同罗语言的斥候忽的道:“他们说虫子。”韩亦昭奇道:“十冬腊月有什么虫子?”却听见自己这一边的士兵也惊叫道:“蛇!还有蜈蚣!”

    韩亦昭愕然,就打马往阵前趋出几步,向地下看去,一时也是悚然而惊。

    十月中的天气,满地竟然蠕蠕而动的不少虫豸!既有蜈蚣蝎子,又有青蛇虾蟆,有的似乎是刚从蛰伏的地下钻出来一般,就往对面阵中爬去。这东西量虽不多,但到底谁能不怕,眼见着同罗人就退潮一般缩了退后,同罗阵中似乎仍在催进,但终究畏惧蛇虫,人同此情,就是不少做将官打扮的同罗人也是步步而退。韩亦昭心里大慰,虽不知是什么原因,到底揣测或也是萧定弄的手段,就取令旗分往左右两个斥候手里,道:“你去调令选锋,包打头阵!你去唤起祁霄,将他手里那五百个民壮一并调了来!选锋在前大队在后民壮在侧,咱们反压他们一把!快去!”又点校手头兵力,刨去两百选锋,所部的八百人已经只剩下五百出头。三停余二,在战事中其实是极大的损失,古来战争到此,基本就已经全无战力,乃至于溃散奔逃。但或许是战前那一顿酒喝过,话亦说得明白,都知此时若退一路下来,恐就是全军崩散,徐家集全遭屠尽,家乡子弟,背水而战,到底是人人向前。激烈鼓点声中,眼看着将同罗人的阵脚,硬生生的一寸一寸压了回去!

    这一番此消彼长,义军这边有了信心,更是奋勇当先,不论武艺如何,受了多少训练,都是轮刀的轮刀,持枪的持枪,天黑不能放箭,就密密匝匝的缠裹在一起,交错着人马涌动,火光越来越是明亮,将同罗马队压迫着退却。突然间,韩亦昭眼角又是一紧:一匹极神骏的白马,自两军阵线空隙间越了进去!

    他心头一乱,差点就打起胯下这匹寻常军马催追上前沿去,总算硬生生的抑住了,急指着道:“快去!给我看住了!”军中倒也都知他这匹白马留给了夫人,当下就有三五个骑兵道:“将军莫急,咱们去!”跟着就追了上去。韩亦昭如坐针毡,就是同罗人压了上来也没这般烦乱法,握着马鞭只是望那白马去处,幸好过了片刻就看见一个骑兵奔了回来,急忙迎了上去,问道:“他怎样?”跟着突然想起萧定生产未及半月,北风扑面,恐伤了身子,不禁又恼将起来,咬牙切齿地道:“给我拖了下来!绑着也行,弄到了阵后去!我虽许他任意而为,到底不是令他去找死!”